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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就要落到山那边去了，可是风一点也吹不起来，空气像件小棉袄一样粘在身上。

我本来和哥哥，姐姐一起在河里玩水的，可他们不停地把水拍到我脸上，还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大笑。满脸的水害得我睁不开眼，只好逃上岸。一手抹掉脸上水珠，一手满把揪起岸边水草，连着泥坨，用力丢向河心。“哗啦” 水花爆得老高。我咧开嘴，光着脚转身跑了，把一片骂声丢在身后。

这条小河从家门前经过，绕着田边，扭扭地流向很远。沿着河堤跑了一阵，远远看见阿海和玲子蹲在田埂上。等我跑近时，他们正冲着河对岸的那片坟地指指点点，脚边的竹篮里半满的是野菜。阿海说坟碑上有很多字，可以练练学校学过的字。对了，阿海今年三年级了， 认识好多字。他总是到处找有字的东西来读，不过好像找不到多少。

玲子和我一起跟在阿海后面。阿海指着墓碑说，上面大大的名字是坟里躺着的人，下面小字的是送葬人的名字。 小字的名字列得越多，说明坟里的人越是大好人。

坟碑上真的有很多字。每个碑上都刻着不同的名字，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们蹲在坟碑群里哼哧哼哧地念。有些碑上，列着一大排小名字，子女媳婿甥孙友，密密麻麻。天光有点暗，为了看清那些小字，我们都快把脸贴到坟碑上了。

来回转过几个圈，突然看到有块碑上只刻了四个字。

“杜若之墓”

墓碑虽然窄小，因为字少，反而看起来敞亮。我和玲子同时直起腰，大大地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才发现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只留下山那边几片红云。再看河的另一头，哥哥和姐姐都不见了。河里静悄悄，流水也好像累了，慢得看不到波纹，唯一能让人感觉到水在流的，是时不时会带起一些凉风。风很细，吹到背上，麻麻的。

四周什么动静也没有，阿海还埋头在坟碑里。我碰碰玲子的手：“我们回家吧。”玲子说声“好”就去拍阿海肩膀。

阿海说：“等一下，再看两块。”

这时候，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玲子，吃饭了！玲子……”

是玲子的妈妈。玲子妈以前是唱花旦的，声音又尖又细，远远传过来，到了坟堆这里就像有了回音，跳来跳去。我打了个激灵，手臂上满是鸡皮疙瘩。玲子本来正要去拉阿海，听到她妈妈喊，赶紧应声：“哎！”一个字只出了半声，就卡在喉咙里。她没有再等，撒开腿往家跑。

“玲子，等我！”

追着玲子跑出坟地，我才慢下脚。回头看，天色更暗了，阿海的身子被碑石挡住，模模糊糊辨不清。

* * * * *

吃过晚饭，妈妈在收拾碗筷，爸爸和往常一样，带着我坐在院子里大树下乘凉。树上的叶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定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爸，今天讲啥故事？”

“嗯，讲个鬼故事好不好？”

“不好，怕。”

“不怕，是个漂亮的女鬼。”

“那好吧。” 我把凳子往爸爸旁边挪过去，爸爸用扇子帮我赶蚊子。

“古时候啊，有一个书生，虽然是读书人，但是胆子特别大，啥也不怕。有天晚上，他跟朋友一起喝完酒后回家。走着走着，看见有个女的在前面走，头发长长的披在肩上，看背影就很漂亮，”

“光看背影怎么知道漂不漂亮？” 我问。

“嗯，看身材喽。”爸爸笑笑说。“ 然后那个书生就追上去，想搭话。”

“他都不认识她，干嘛要搭话？” 我觉得挺奇怪。

“这个……他太闲了吧。不管他了，反正就是他跟在那个女的后面，没话找话。女的呢，也不说话，也不躲，就在他前面两三步的样子。书生看那女的不避开，心里就得意起来。他赶了两步，伸手拍拍女的肩膀，说 ‘小姐孤身行路，是否害怕? 不如让小生来陪你吧。’ 这个时候，那女的停下来，慢慢转过身子。书生也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直挺挺地往后摔下去。死了。”

“他看见了什么？” 不知道啥时候妈妈也坐在我们旁边了，手里拿着扇子，好奇地问。而我，早已经爬到爸爸腿上，紧紧搂着他脖子不放。

爸爸把嘴凑到我耳朵边，轻轻说了几个字，然后身子靠回椅背上，笑嘻嘻地说：“就只讲给小妹听，不告诉妈妈，好不好？”

我整个人都缩进爸爸怀里，只听见妈妈说：“哼，谁稀罕，也就会在你女儿这里显显。” 说完气呼呼地进屋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爸爸。爸爸一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慢慢摇扇子。门外，田地里轻轻浮起一层雾气。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