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里，我为女儿的演出排练花去了不少时间。那是多伦多华人社区的一个春节晚会，已经连续办了九年。因为我住在多伦多的远郊，每次来回都是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如我这样的想必也并非个例，相似的情况应该还有。不过这些倒不妨碍导演演员义工以及我这一类小演员家长们，希望亦且相信这一届晚会会办得更好。
说起这个如今在多伦多华人社区已经颇有些影响的春节晚会，竟是起源于九年前，在某个教堂的地下室里，一个叫做“相约加拿大”的中文论坛的小小的网友圣诞聚会。我虽然没有参加那次聚会，但那次聚会上活跃过的许多人，如今依旧是我生活中的朋友。当时的积极分子刁大卫后来告诉我，那个聚会从如今已是另一个中文网站站长的帕苏组织的游戏开始，加上网友流水们的相声串场，樱桃们的旗袍秀和林妹妹们的方言表演，热热闹闹的一晚上，了了大家网友见网友的热切心愿，节目的质量倒是无人在乎的。由于这个论坛在移民、学习、工作和日常生活许多方面给新移民们提供了交流的方便，便也吸引了更多的人才加入进来，晚会就一年比一年红火，从地下室到中学礼堂，今年更进入了正式的剧院，“登堂入室”了。
我女儿参加今年晚会的演出，肇始于她的母亲我的老伴儿的满腔婆心。女儿生长在加拿大，如今已经是高中学生。虽然生活在华人家庭，但是因为教育和社会环境的影响，使她能够理解西方文化中的“理所当然”却不能理解中华文化中的许多“理所当然”，这样一来，文明的冲突便也就理所当然地发生在家里。她的母亲和我，我们寄希望于让她更多地接触华人社区，以期获得对生活的更丰富更深刻的理解。鼓励她参加这次晚会，便是她母亲急中生智采取的第一步。
我乍起胆子说，我的女儿是有一些音乐的天赋的。小时候学习过钢琴，常能从一些科目比赛上拿回奖牌。她的教师是一位以钢琴为事业终身不嫁的老太太，带着她参加过不少的各类演出，给她小小的生活里带来许多快乐。在一次演出中，她被一位声乐教师发现，拉去合唱团客串，从此激发了她对声乐的兴趣。从那以后，她的母亲便送她去了本地区一个比较正规的合唱团，几年里从儿童合唱团升到少年合唱团，并将待明年年龄合格后升入青年合唱团。而我的任务则是风霜雨雪中定时的接送和当她长途巡回演出归来时停车场上夜半的等待。虽然她有了这些经历，但是我们觉得，她还缺乏大型演出的独唱表演经验，所以在鼓励她报名参加春节晚会的同时，我们自己心里却也没有底。但是不曾想，在节目接受导演玛雅审查时，玛雅的眼里闪出了火花。当天深夜，玛雅在一个似乎工作日志的地方写道：“今晚一个戴着牙套，由父母陪同来的小姑娘的歌声让我激动了好久。虽然当时环境有些嘈杂，但她声音一出来，我感觉我的耳朵简直就要跳起来了，爆发力，穿透力都一流啊，这孩子的歌唱得太棒了！！”事情很顺利地定局，困难便也从此开始。
女儿报名参演的是一首英文歌曲，而且她也不会唱任何的中文歌。但是，这是华人的晚会。导演玛雅要求，至少唱一首中文歌。回家的路上，女儿在车里急得泪花飞溅：中文歌词，不认识，不会说，不理解。过程是曲折的。最后是仁慈的玛雅做出智慧的妥协，独唱保留英文歌曲，中文歌曲由几位中学生一起演出。这才使我的女儿重新获得了信心。她的母亲再一次不失时机地聪明地把歌词全部改写成拼音，使她凭借过去不错的拼音基础顺利地背下全部歌词，第一次排练就能接近字正腔圆。
导演玛雅选定的这首歌，力图对三十多年前，也就是我们以及台下多数观众年少时期纯净质朴的少年情怀，做出诗化的诠释。然而对于这些中学生，尤其像我的CBC（Canadian born Chinese）女儿，三十年前的中国无异于古代的遥远地方，对歌词意境的感受和理解是一个艰难的障碍。玛雅做了一个导演的巨大努力，我还寄希望于我的老伴儿能为女儿做入微的引导，因为三十几年以前，她也曾是一个少女，有着春水一样纯净的情怀。可是，可是？
可是，三十多年以前，女儿的母亲却并没有如我女儿现在这样，能够尽情感受诗意的生活。不仅因为那是文革的后期，也因为她自己的母亲出于历史的原因，严厉禁止她参与任何的文艺活动。这是她一生中的遗憾，不像我，在无人管束中，凭一把小提琴从中学的“文宣队”拉进了大学的文工团，成就了我生活中许多抹不去的记忆。这些记忆因为女儿参加晚会的演出而重新鲜活起来。带着这些苏醒的记忆，我在一旁观察着老伴儿和女儿一起去体验那种诗一般的情怀，心里便对如今的生活充满感激。
“夙兴夜寐，愿尔斯才。”女儿一天天地长大，我们对她的期望也就一天天地殷切起来，虽然我们还并不能为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女孩做具体的规划。在前不久刚结束的安大略省地方选举中，女儿作为一名义工，全程协助了一位少数族裔候选人的竞选。这位候选人也有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几年了，目前正在联邦商务部工作。她对我的女儿说了不少她在商务部工作的情形，竟引起我女儿一番小小的憧憬。我和她的母亲我的老伴儿总为她的各种各样的憧憬而高兴，尽管这些憧憬之间经常没有什么逻辑联系。就像这台晚会在过去将近十年里的成长和完善一样，在往后的十年里，我们的女儿也将继续成长和完善。我们所希望的就是，她的生活中充满着平安新奇和快乐。假如她将来真的工作在联邦商务部，那就凭借她对中华文化可能有的了解，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起一点她的普通同事起不到的作用。所以我知道，最终我会把我书房里几架子的《经》《史》《子》《集》捐给当地的图书馆，而不给我的女儿留下任何额外的负担。
十年十二月十五日
双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