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全是巧合。
“嘿，小明，中午和我一起去大明明吃饭吧。”第四节课快下课的时候，坐我旁边的大恒问我。我正被历史老师的细腻描述搞的昏昏欲睡，一听这个就提起了精神：“成啊，走着。那儿的小米粥特棒。”
一人一碗小米粥，外加俩大明明的特产：夹肉火烧，吃的直打嗝的大恒拉着我出门就往北走。“反啦，咱学校在南边儿。。”我一拽他的胳膊。“哎呀，甭急，和哥们去买点儿东西。”他神秘兮兮的冲我挤了挤眼，继续往北走。
沉默的走了一小会儿，大恒问我：“你，抽烟么？”一向被誉为“好孩子”的我其实只有抽一口烟的经历，也就是从表哥手里接过一支，犹豫着试着抽了一口，然后立刻被呛的咳嗽了半天。为了不在哥们儿面前再丢脸，我不自觉的挺了挺胸：“当然。我和我表哥有时候没事儿就抽两棵，烟他赞助。”“哎呀，还是你好，我没表哥，我姐也不抽烟，女孩儿么。所以，想抽只好自己卖。”再走一阵，拐进个小街，旁边就有个紧挨公厕的小商店。店里只有一个上岁数的女店员，居然还是穿着白围裙的那种，让我到现在一想起她还认为她是粮店的干活然后兼这个外差。大恒看来是轻车熟路，先是在柜台那儿浏览了一下商品种类，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毛钱，很豪爽的拍在了柜台上，然后很大方的说：“一包小金鱼，不用找了。。”
其实，小金鱼是那时候能找到的最便宜的烟了，味道是不敢恭维，连外面的纸卷的也很马虎。出产地是个有着怪名字的什么什么村儿，估计是哪个山沟儿里的可疑的小作坊的产品。不过，就是这么烂的烟，也给了大恒极大的乐趣和满足。很义气的他也经常很豪爽的让我分抽他的小金鱼，地点不是在校外某个大院的一小旮旯，就是学校操场上离教学楼最远的看台后面。我们常常一边慢慢的抽着一根烟，一般说点儿我们周围的事儿，比如外号“地球仪”的同学考植物居然还做弊啦，比如“二拍子”是和旁边学校的一群小混混打架才打破了头，根本不是他自己说的因为他帮忙抓小偷被伤着的。。抽烟，这一为学校，老师，家长都不允许的事儿把我和大恒紧紧联系在一起，一起做贼似的溜到一个没人儿的地方抽一棵的感觉，让很烂的烟也特别有滋味。
随着我们的教室从二楼搬到三楼，又由三楼搬到四楼，我们上初三了。藏在我们兜里或者书包里的烟也逐渐变成了画苑，都宝一类的牌子。偶尔表哥分给我一盒肯特，我和大恒特意找了个最安全的地方打算美美的享受一把。可惜，好象我们都不是很能适应美帝国主义的口味，抽着抽着一脸喜悦慢慢变了愁眉苦脸。后来我们发现，我们除了对烟的口味爱好相仿，对女生的口味也是差不太多。入冬的第一场雪，大家都在课间说着去旁边的某某大学的大球场打雪仗。中午放学路上，我问大恒去不去，他神秘兮兮的说：“知道初一三班的李晶晶么？剪娃娃头的那个，她答应我和我一起去。”我先是一楞，用余光瞟见他得意又甜蜜的表情，故做冷淡的说：“噢，和小姑娘出去就把咱哥们儿忘了？。。不就是李晶晶么，不就是打雪仗么？我透露你一内部消息吧，她自己跟我说的，她不爱打雪仗，看来你还是有一手么，能说动她去。”“什么她自己跟你说的？什么时候？我没见你找她去呀？”大恒一下就收敛了脸上的得意，一把抓住了我的大衣袖子。“去动物园的时候贝，她喜欢看猴子，狗熊什么的。我跟她说，等下雪了，咱们一块儿打雪仗吧。她说，我不爱打，除非你让我陪你打。。哈哈。。。”看见大恒一脸的醋劲儿够蘸了吃顿饺子，我使劲儿的笑了起来。
后来我问李晶晶，和大恒那天打雪仗玩儿的开心不开心，她说大恒倒是挺高兴的，而且好象是特别高兴那种，全场属他的战迹最辉煌，打的特别热闹，让她都对打雪仗产生了一些兴趣。不过，从那次打雪仗以后，大恒就不和我提李晶晶这个名字了。再下雪的时候，就变成我和李晶晶去打雪仗了，问大恒去不去，他就一笑：“我发现比打雪仗更好玩儿的事儿了，不去，你们去吧。”结果，打到天要黑了，我给李晶晶掸身上的雪准备送她回家的时候，远远的却看见大恒坐在球场的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手里的烟偶尔闪出红色的亮光。
由于我们俩的小聪明，虽然都不大学习我们也混上了保送本校高中。之前由于李晶晶，我和大恒一度好象有些疏远，不过在漫长的暑假里，我们又经常凑到一块儿抽烟，聊天儿，我们就又是哥们儿了。高中时代和初中比起来，我和大恒的日子其实都过的不错，家长估计觉得我们被保送了，说明我们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对我们的管束都少了许多。因为大恒的姐姐的关系，我们偶尔还能跑到北影去给别人扛扛东西，当当场外剧务之类的，偶尔也能拿几个小钱儿，可以接济我们的烟钱，抽上一包阿诗马什么的。不少星期天我们都往各自的家里跑，去我家就关上门敞开窗户，在床上铺一叠报纸弹烟灰用。然后我们各靠着床的一边儿，边抽边聊。去大恒家，就得关上门开了窗户趴窗口抽，因为不然大恒她妈进来能闻见烟味。这样的话，我们就并肩趴在窗口，一边俯视着下面立交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一边天南地北的聊天。
大恒的烟瘾比我大，虽然每次一起抽烟，他不见得比我多抽多少根。他抽烟，总是手心向下，然后等烟灰已经足够长，才用大拇指轻轻弹一下。偶尔，他也故意用那种老烟鬼的方法，用三个指头捏住烟卷，每抽一口必定眯起眼睛，深深吸进去，然后良久才慢慢呼出来。我抽烟，很多时候是解闷，大恒的烟，则是他思考的必备工具，估计功能和福尔摩斯的烟斗，或者是波罗的热巧克力差不多。我们一直用那种饭馆里给的那种免费打火机，塑料的，五颜六色还印着什么“广东烧鹅”，“阿珍家常菜”等等。有的时候，我们各自点上一棵，更多的时候则是我或者阿恒先拿出打火机，先给自己点上，然后凑到对方面前：“来，让我给你点上。”
大恒和我因为个子高，而且不爱学习还功课不错，在班里乃至年纪都是很拉风的人物。我的优势是一贯彬彬有理，形象很绅士，大恒比我矮一些，不过因为特别爱思考，所以不少时候显的很深沉，而且经常有些很特别的想法。比如，大恒的围棋下的非常之好，解几何题也经常另辟奚径，我猜，这些才能都是他长期抽烟思考的结果。
高二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而且论长相立刻可以被评为班花乃至级花。不过，她好象清高的可以，来了一个星期好象就没和男生说过一句话。于是，班里一干男生以一顿饭为赌资，看谁能先让冷MM开口说话，而我和大恒同为种子级选手，还有人赌上加赌，给我和大恒都加了赔率。那个秋天我们都过的很愉快，分别支持各选手的几派人马都暗地里想各种招数打算出其致胜，个别人还认为自己是黑马，觉得自己能一鸣惊人。几个星期的撕杀后，冷美人开口和我说了第一句话：“老师让找几个人搬东西，你去吧，我推荐你了。”然后她转头又和大恒说：“你也去吧，好么？”
其实，之后冷MM说，她不和男生说话倒不是清高，因为她不好意思。我和大恒当时都在，差点儿一起晕倒在地上，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漂亮女孩。这之后，冷MM和我俩一直走的很近，甚至因为她在烟草公司工作的老爹的关系，偶尔搞两盒中华，金山茶，云烟一类的给我们，让我们的抽烟品位再上个档次。假期里，我和大恒一起抽烟闲聊的机会少了，因为我得陪晶晶(全名李晶晶)，而大恒需要陪的是冷MM肖云。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高考结束。
我按老爹的指示，上了他的母校，大恒则去了离我们学校不是很远的另一个大学，别人问他他的专业是干吗的，他一笑：“磨眼镜片的。”大学的我们终于没人管了，大恒的烟耗量直线上升，不过，因为他又开始给他老姐那儿帮忙当个剧务搬个盒饭什么的，手头儿宽裕了不少。手里开始不时夹的是登喜路，只是一给我点烟，还是那种塑料一次性打火机。“来，我给你点上。”然后，两个开始象男人的人坐在球场的看台上，一边看别人打球，一边看看球的MM，一边聊天。我们都对自己的专业没什么热情，学习也都只是应付差事。大恒和我都在大学期间看了很多书，后来晶晶跳级又考到了武汉，肖云的学校在上海，有几个假期我，晶晶和大恒就四处串着去玩儿，勒令肖云不许回来，好给我们当地主，招待我们。
四年的大学好象迷迷糊糊就过完了，毕业后一个月，我就去某某所上班了，坐坐办公室，偶尔还出个小差。晶晶特为我自豪，一是因为我是那什么什么所的，二是因为进我们所还得先签名登记，然后等本人下来领访客进去。大恒毕业了并没去蘑眼镜片，因为他老姐的帮忙，因为他的“光学”出身，他混进了电视台，开始从摄影副手做起，用他的话说，其实是个剧务，不过不搬盒饭了。肖云也回到了北京，开始上班，有的时候他们俩有什么不避人的活动也叫上我，比如去哪儿拿什么优惠券然后吃上一顿。大恒有时候也给我们讲点儿所谓名人的小花絮，比如刁寒有多个色，一个真维斯的牛仔夹克都告诉人家是名牌，告诉说别给他坐坏喽。再比如那英的凌志一开进来怎么怎么飒，她怎么得意的劲儿劲儿的，逗的我和肖云常常一口酒或者茶水就喷出来，然后肖云就狠捶大恒一拳：“你可真贫！”
不过，在我的眼里，大恒还是那个爱抽烟，爱思考的大恒，最多是更深沉了，因为他的思维还加了更多现实的料，就更深刻了。“你喜欢你现在的工作么？”一次，看完电影送肖云回家以后，我们边抽边聊。大恒还是那么三个指头掐了烟，迷缝着眼深吸一口，然后慢慢吐出来：“还成。现在见的多了，新鲜劲儿少了，不过我自己有了一些想法。其实，不少人，下边的小剧务，都挺有想法的。。。保不齐哪天就能搞出个好东西来，不过，得刻苦，因为我们的起点比别人低，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寂寞的长街上，我们并肩走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知道大恒肯定又在思考，我也有点儿落寞的想：我自己对自己那摊活儿怎么就没什么热情呢？
晶晶毕业后也回了北京，之后我和大恒在一起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有的时候是因为要陪晶晶干这干那，有的时候是大恒给我们搞了去什么综艺大观，某某晚会的赠票，晶晶就兴高采烈的拉我一起去看，好象和倪大妈握手就是天大的一件事儿似的。大恒很忙，说我们看一台仨小时的晚会，然后还嫌这嫌那，他可得累个半死。“你们那什么什么晚会，就是不成么，歌曲一个连一个，哪个特好听？你看小英儿那细高跟儿，下台阶一步抖半天，我都担心她摔喽，我就是有意见。。。来，我给你点上。。”我一边抽着烟一边笑着给大恒提意见。大恒一边抽一边揉眼睛：“累，累，你以为请谁不请谁我做主？让我说这晚会能更出彩儿，可不是还没轮到哥们说话么？”“不过，那台什么戒烟日的晚会不错，你有没有什么启发呀？”我一边抽一边故意冲他手里的烟努嘴儿。“那是，那是哥们儿我搞的，上面不大重视么，咱就能按自己的意思搞点新想法。”大恒停下了揉眼睛，烟雾后面的眼睛闪闪发亮：“你真的觉得还成？”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我还在我的那个什么什么所，坐办公室，偶尔出差。大恒很忙，越来越忙，什么柯大叔飞个黄河之类的事儿，都有他，一年四季的在外面跑。有时候我问肖云：“你们俩什么时候领证儿？还是打算看大恒自己自觉，别和一群歌舞团小MM搞在一起？”晶晶一听一般都是上来就掐：“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挑拨人俩人的关系。。我倒问你，我们什么时候领证儿？”“我们还是无照驾驶吧。。”我的话还没说完，胳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大恒有的时候也公款给我打打长途，和我说说他们那儿的新鲜事儿，顺便让我帮他照顾好肖云。有时候也问问我某个节目好不好看，问我看没看见演职员表里他的名字。“当然有了，现在你就是我偶像，每次拿你的名字我招摇撞骗。”我总是在电话这边嘿嘿乐着。有时候叫肖云和我们一起出去，肖云总是报怨大恒太忙，烟抽的也特别凶。我就安慰她，说大恒没我这个烟友陪着，抽烟没那么带劲儿，肯定也抽不多。我知道肖云不信，她和我一样清楚大恒的习惯和他的思考，我也不信。
一天晚上，晶晶在看电视，我在窗口抽烟，一边想着白天一个小问题怎么处理，一边玩儿着手里的“阿峰酒家”的绿色打火机，我和大恒一样，还都保留着这种用一次性打火机的习惯。电话铃响了。“电话。”我冲晶晶喊。“哎呀我看电视呢，你接，肯定是找你的。”晶晶看电视看的头也不回，不知道这个动物节目和她搞通信的什么关系，就这么热衷。“喂。。”我接了电话，一边还心不在焉的想我的问题，电话那边，却只有抽泣声，很压抑的声音。“喂，谁呀？。。”我又问：“不说话我可挂了啊。”“是。。是我。。，肖云。。”那边传来了夹杂在呜咽中的声音，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打火机也掉到了地上：“怎么了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大恒。。。不在了。。”肖云显然也是费了好大劲儿才说了出来，然后终于开始放声大哭，我的手抖的几乎连话筒也拿不住了。看看地上的打火机，好象还是大恒这次出门前随手留在我家的，我猛的冲着话筒大吼：“你他X的别胡说，怎么可能啊？他怎么对不起你了你这么说他？他说回来就和你领证去了，我操。。”后面的事情我都记不大清了，好象是晶晶把我推到一边，抢过话筒和肖云说话，后来也是一边说一边流眼泪。我抖的烟都几乎拿不住，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象一个被丢进了真空里的人。因为我知道，不是我不相信肖云，是我太相信她而我不愿意相信的，是事实。
大恒真的就这么走了，突然的，没一点儿征兆的走了。他的同事说他是太疲劳了，他特别想把那个专题节目搞的出彩儿，用了很多心思，花了很多工夫，烟更是抽了无数。也许就是因为长期抽烟，也许因为加上过度劳累又没好好吃饭，一个晚上当天的任务刚忙完，他就砰的一声栽到地上，然后再也没醒。
追悼会那天，是个大晴天，大恒的黑框照片摆在中间，他还是那么深沉的笑着，好象还在思考是的，如果照片是半身的，估计就能看见他手里还拿着支烟吧？我头昏脑涨的站在人堆里，楞楞的和照片里的大恒对视着。大恒的领导讲话，大恒的爹也老泪纵横的说了些什么，我几乎什么也没听见。晶晶眼睛红红的站在我旁边，手紧紧的拉着我，似乎怕我跑了或者也砰的一下倒了似的。肖云的眼睛一直是红红的，不过，她好象已经没有眼泪了。向遗体告别的时候，我也随着人流走着，大恒安静的躺着，眼睛闭着，手放在两边，规规矩矩的，好象就是在闭目思考，只是手里没有烟。和家属握手的时候，大恒的妈妈，姐姐一看见我眼泪只有流的更多，大恒的姐姐更是哭着对我说：“早就不该让你们这么抽烟了。。你。。你可要保重啊。。”
走到外面，太阳正当中午，很灿烂的照着。晶晶挽着我，我的另一只手就习惯的去摸烟和打火机。“别抽了，你。。”晶晶一下挡在我面前。我推开她，依旧点上一支，烟盒里还剩下最后一支。“大恒，你这小子一点儿不义气，什么也没说你就走了，连个梦都不给我托一个。。”望着手里的最后一支烟和那个“阿峰酒家”的打火机，我喃喃的说：“连让我再给你点棵烟的机会都没有，哪怕是最后一棵，然后咱俩一块儿戒呢？。。”晶晶一把抱住我，身后又响起了肖云的哭声。
留下晶晶陪肖云，我走到院子边闷声不响的抽完了最后一支烟。捏扁了烟盒，我把头埋在双手中，嚎啕大哭。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嘿，小明，中午和我一起去大明明吃饭吧。”第四节课快下课的时候，坐我旁边的大恒问我。我正被历史老师的细腻描述搞的昏昏欲睡，一听这个就提起了精神：“成啊，走着。那儿的小米粥特棒。”
一人一碗小米粥，外加俩大明明的特产：夹肉火烧，吃的直打嗝的大恒拉着我出门就往北走。“反啦，咱学校在南边儿。。”我一拽他的胳膊。“哎呀，甭急，和哥们去买点儿东西。”他神秘兮兮的冲我挤了挤眼，继续往北走。
沉默的走了一小会儿，大恒问我：“你，抽烟么？”一向被誉为“好孩子”的我其实只有抽一口烟的经历，也就是从表哥手里接过一支，犹豫着试着抽了一口，然后立刻被呛的咳嗽了半天。为了不在哥们儿面前再丢脸，我不自觉的挺了挺胸：“当然。我和我表哥有时候没事儿就抽两棵，烟他赞助。”“哎呀，还是你好，我没表哥，我姐也不抽烟，女孩儿么。所以，想抽只好自己卖。”再走一阵，拐进个小街，旁边就有个紧挨公厕的小商店。店里只有一个上岁数的女店员，居然还是穿着白围裙的那种，让我到现在一想起她还认为她是粮店的干活然后兼这个外差。大恒看来是轻车熟路，先是在柜台那儿浏览了一下商品种类，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毛钱，很豪爽的拍在了柜台上，然后很大方的说：“一包小金鱼，不用找了。。”
其实，小金鱼是那时候能找到的最便宜的烟了，味道是不敢恭维，连外面的纸卷的也很马虎。出产地是个有着怪名字的什么什么村儿，估计是哪个山沟儿里的可疑的小作坊的产品。不过，就是这么烂的烟，也给了大恒极大的乐趣和满足。很义气的他也经常很豪爽的让我分抽他的小金鱼，地点不是在校外某个大院的一小旮旯，就是学校操场上离教学楼最远的看台后面。我们常常一边慢慢的抽着一根烟，一般说点儿我们周围的事儿，比如外号“地球仪”的同学考植物居然还做弊啦，比如“二拍子”是和旁边学校的一群小混混打架才打破了头，根本不是他自己说的因为他帮忙抓小偷被伤着的。。抽烟，这一为学校，老师，家长都不允许的事儿把我和大恒紧紧联系在一起，一起做贼似的溜到一个没人儿的地方抽一棵的感觉，让很烂的烟也特别有滋味。
随着我们的教室从二楼搬到三楼，又由三楼搬到四楼，我们上初三了。藏在我们兜里或者书包里的烟也逐渐变成了画苑，都宝一类的牌子。偶尔表哥分给我一盒肯特，我和大恒特意找了个最安全的地方打算美美的享受一把。可惜，好象我们都不是很能适应美帝国主义的口味，抽着抽着一脸喜悦慢慢变了愁眉苦脸。后来我们发现，我们除了对烟的口味爱好相仿，对女生的口味也是差不太多。入冬的第一场雪，大家都在课间说着去旁边的某某大学的大球场打雪仗。中午放学路上，我问大恒去不去，他神秘兮兮的说：“知道初一三班的李晶晶么？剪娃娃头的那个，她答应我和我一起去。”我先是一楞，用余光瞟见他得意又甜蜜的表情，故做冷淡的说：“噢，和小姑娘出去就把咱哥们儿忘了？。。不就是李晶晶么，不就是打雪仗么？我透露你一内部消息吧，她自己跟我说的，她不爱打雪仗，看来你还是有一手么，能说动她去。”“什么她自己跟你说的？什么时候？我没见你找她去呀？”大恒一下就收敛了脸上的得意，一把抓住了我的大衣袖子。“去动物园的时候贝，她喜欢看猴子，狗熊什么的。我跟她说，等下雪了，咱们一块儿打雪仗吧。她说，我不爱打，除非你让我陪你打。。哈哈。。。”看见大恒一脸的醋劲儿够蘸了吃顿饺子，我使劲儿的笑了起来。
后来我问李晶晶，和大恒那天打雪仗玩儿的开心不开心，她说大恒倒是挺高兴的，而且好象是特别高兴那种，全场属他的战迹最辉煌，打的特别热闹，让她都对打雪仗产生了一些兴趣。不过，从那次打雪仗以后，大恒就不和我提李晶晶这个名字了。再下雪的时候，就变成我和李晶晶去打雪仗了，问大恒去不去，他就一笑：“我发现比打雪仗更好玩儿的事儿了，不去，你们去吧。”结果，打到天要黑了，我给李晶晶掸身上的雪准备送她回家的时候，远远的却看见大恒坐在球场的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手里的烟偶尔闪出红色的亮光。
由于我们俩的小聪明，虽然都不大学习我们也混上了保送本校高中。之前由于李晶晶，我和大恒一度好象有些疏远，不过在漫长的暑假里，我们又经常凑到一块儿抽烟，聊天儿，我们就又是哥们儿了。高中时代和初中比起来，我和大恒的日子其实都过的不错，家长估计觉得我们被保送了，说明我们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对我们的管束都少了许多。因为大恒的姐姐的关系，我们偶尔还能跑到北影去给别人扛扛东西，当当场外剧务之类的，偶尔也能拿几个小钱儿，可以接济我们的烟钱，抽上一包阿诗马什么的。不少星期天我们都往各自的家里跑，去我家就关上门敞开窗户，在床上铺一叠报纸弹烟灰用。然后我们各靠着床的一边儿，边抽边聊。去大恒家，就得关上门开了窗户趴窗口抽，因为不然大恒她妈进来能闻见烟味。这样的话，我们就并肩趴在窗口，一边俯视着下面立交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一边天南地北的聊天。
大恒的烟瘾比我大，虽然每次一起抽烟，他不见得比我多抽多少根。他抽烟，总是手心向下，然后等烟灰已经足够长，才用大拇指轻轻弹一下。偶尔，他也故意用那种老烟鬼的方法，用三个指头捏住烟卷，每抽一口必定眯起眼睛，深深吸进去，然后良久才慢慢呼出来。我抽烟，很多时候是解闷，大恒的烟，则是他思考的必备工具，估计功能和福尔摩斯的烟斗，或者是波罗的热巧克力差不多。我们一直用那种饭馆里给的那种免费打火机，塑料的，五颜六色还印着什么“广东烧鹅”，“阿珍家常菜”等等。有的时候，我们各自点上一棵，更多的时候则是我或者阿恒先拿出打火机，先给自己点上，然后凑到对方面前：“来，让我给你点上。”
大恒和我因为个子高，而且不爱学习还功课不错，在班里乃至年纪都是很拉风的人物。我的优势是一贯彬彬有理，形象很绅士，大恒比我矮一些，不过因为特别爱思考，所以不少时候显的很深沉，而且经常有些很特别的想法。比如，大恒的围棋下的非常之好，解几何题也经常另辟奚径，我猜，这些才能都是他长期抽烟思考的结果。
高二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而且论长相立刻可以被评为班花乃至级花。不过，她好象清高的可以，来了一个星期好象就没和男生说过一句话。于是，班里一干男生以一顿饭为赌资，看谁能先让冷MM开口说话，而我和大恒同为种子级选手，还有人赌上加赌，给我和大恒都加了赔率。那个秋天我们都过的很愉快，分别支持各选手的几派人马都暗地里想各种招数打算出其致胜，个别人还认为自己是黑马，觉得自己能一鸣惊人。几个星期的撕杀后，冷美人开口和我说了第一句话：“老师让找几个人搬东西，你去吧，我推荐你了。”然后她转头又和大恒说：“你也去吧，好么？”
其实，之后冷MM说，她不和男生说话倒不是清高，因为她不好意思。我和大恒当时都在，差点儿一起晕倒在地上，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漂亮女孩。这之后，冷MM和我俩一直走的很近，甚至因为她在烟草公司工作的老爹的关系，偶尔搞两盒中华，金山茶，云烟一类的给我们，让我们的抽烟品位再上个档次。假期里，我和大恒一起抽烟闲聊的机会少了，因为我得陪晶晶(全名李晶晶)，而大恒需要陪的是冷MM肖云。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高考结束。
我按老爹的指示，上了他的母校，大恒则去了离我们学校不是很远的另一个大学，别人问他他的专业是干吗的，他一笑：“磨眼镜片的。”大学的我们终于没人管了，大恒的烟耗量直线上升，不过，因为他又开始给他老姐那儿帮忙当个剧务搬个盒饭什么的，手头儿宽裕了不少。手里开始不时夹的是登喜路，只是一给我点烟，还是那种塑料一次性打火机。“来，我给你点上。”然后，两个开始象男人的人坐在球场的看台上，一边看别人打球，一边看看球的MM，一边聊天。我们都对自己的专业没什么热情，学习也都只是应付差事。大恒和我都在大学期间看了很多书，后来晶晶跳级又考到了武汉，肖云的学校在上海，有几个假期我，晶晶和大恒就四处串着去玩儿，勒令肖云不许回来，好给我们当地主，招待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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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我的眼里，大恒还是那个爱抽烟，爱思考的大恒，最多是更深沉了，因为他的思维还加了更多现实的料，就更深刻了。“你喜欢你现在的工作么？”一次，看完电影送肖云回家以后，我们边抽边聊。大恒还是那么三个指头掐了烟，迷缝着眼深吸一口，然后慢慢吐出来：“还成。现在见的多了，新鲜劲儿少了，不过我自己有了一些想法。其实，不少人，下边的小剧务，都挺有想法的。。。保不齐哪天就能搞出个好东西来，不过，得刻苦，因为我们的起点比别人低，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寂寞的长街上，我们并肩走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知道大恒肯定又在思考，我也有点儿落寞的想：我自己对自己那摊活儿怎么就没什么热情呢？
晶晶毕业后也回了北京，之后我和大恒在一起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有的时候是因为要陪晶晶干这干那，有的时候是大恒给我们搞了去什么综艺大观，某某晚会的赠票，晶晶就兴高采烈的拉我一起去看，好象和倪大妈握手就是天大的一件事儿似的。大恒很忙，说我们看一台仨小时的晚会，然后还嫌这嫌那，他可得累个半死。“你们那什么什么晚会，就是不成么，歌曲一个连一个，哪个特好听？你看小英儿那细高跟儿，下台阶一步抖半天，我都担心她摔喽，我就是有意见。。。来，我给你点上。。”我一边抽着烟一边笑着给大恒提意见。大恒一边抽一边揉眼睛：“累，累，你以为请谁不请谁我做主？让我说这晚会能更出彩儿，可不是还没轮到哥们说话么？”“不过，那台什么戒烟日的晚会不错，你有没有什么启发呀？”我一边抽一边故意冲他手里的烟努嘴儿。“那是，那是哥们儿我搞的，上面不大重视么，咱就能按自己的意思搞点新想法。”大恒停下了揉眼睛，烟雾后面的眼睛闪闪发亮：“你真的觉得还成？”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我还在我的那个什么什么所，坐办公室，偶尔出差。大恒很忙，越来越忙，什么柯大叔飞个黄河之类的事儿，都有他，一年四季的在外面跑。有时候我问肖云：“你们俩什么时候领证儿？还是打算看大恒自己自觉，别和一群歌舞团小MM搞在一起？”晶晶一听一般都是上来就掐：“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挑拨人俩人的关系。。我倒问你，我们什么时候领证儿？”“我们还是无照驾驶吧。。”我的话还没说完，胳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大恒有的时候也公款给我打打长途，和我说说他们那儿的新鲜事儿，顺便让我帮他照顾好肖云。有时候也问问我某个节目好不好看，问我看没看见演职员表里他的名字。“当然有了，现在你就是我偶像，每次拿你的名字我招摇撞骗。”我总是在电话这边嘿嘿乐着。有时候叫肖云和我们一起出去，肖云总是报怨大恒太忙，烟抽的也特别凶。我就安慰她，说大恒没我这个烟友陪着，抽烟没那么带劲儿，肯定也抽不多。我知道肖云不信，她和我一样清楚大恒的习惯和他的思考，我也不信。
一天晚上，晶晶在看电视，我在窗口抽烟，一边想着白天一个小问题怎么处理，一边玩儿着手里的“阿峰酒家”的绿色打火机，我和大恒一样，还都保留着这种用一次性打火机的习惯。电话铃响了。“电话。”我冲晶晶喊。“哎呀我看电视呢，你接，肯定是找你的。”晶晶看电视看的头也不回，不知道这个动物节目和她搞通信的什么关系，就这么热衷。“喂。。”我接了电话，一边还心不在焉的想我的问题，电话那边，却只有抽泣声，很压抑的声音。“喂，谁呀？。。”我又问：“不说话我可挂了啊。”“是。。是我。。，肖云。。”那边传来了夹杂在呜咽中的声音，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打火机也掉到了地上：“怎么了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大恒。。。不在了。。”肖云显然也是费了好大劲儿才说了出来，然后终于开始放声大哭，我的手抖的几乎连话筒也拿不住了。看看地上的打火机，好象还是大恒这次出门前随手留在我家的，我猛的冲着话筒大吼：“你他X的别胡说，怎么可能啊？他怎么对不起你了你这么说他？他说回来就和你领证去了，我操。。”后面的事情我都记不大清了，好象是晶晶把我推到一边，抢过话筒和肖云说话，后来也是一边说一边流眼泪。我抖的烟都几乎拿不住，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象一个被丢进了真空里的人。因为我知道，不是我不相信肖云，是我太相信她而我不愿意相信的，是事实。
大恒真的就这么走了，突然的，没一点儿征兆的走了。他的同事说他是太疲劳了，他特别想把那个专题节目搞的出彩儿，用了很多心思，花了很多工夫，烟更是抽了无数。也许就是因为长期抽烟，也许因为加上过度劳累又没好好吃饭，一个晚上当天的任务刚忙完，他就砰的一声栽到地上，然后再也没醒。
追悼会那天，是个大晴天，大恒的黑框照片摆在中间，他还是那么深沉的笑着，好象还在思考是的，如果照片是半身的，估计就能看见他手里还拿着支烟吧？我头昏脑涨的站在人堆里，楞楞的和照片里的大恒对视着。大恒的领导讲话，大恒的爹也老泪纵横的说了些什么，我几乎什么也没听见。晶晶眼睛红红的站在我旁边，手紧紧的拉着我，似乎怕我跑了或者也砰的一下倒了似的。肖云的眼睛一直是红红的，不过，她好象已经没有眼泪了。向遗体告别的时候，我也随着人流走着，大恒安静的躺着，眼睛闭着，手放在两边，规规矩矩的，好象就是在闭目思考，只是手里没有烟。和家属握手的时候，大恒的妈妈，姐姐一看见我眼泪只有流的更多，大恒的姐姐更是哭着对我说：“早就不该让你们这么抽烟了。。你。。你可要保重啊。。”
走到外面，太阳正当中午，很灿烂的照着。晶晶挽着我，我的另一只手就习惯的去摸烟和打火机。“别抽了，你。。”晶晶一下挡在我面前。我推开她，依旧点上一支，烟盒里还剩下最后一支。“大恒，你这小子一点儿不义气，什么也没说你就走了，连个梦都不给我托一个。。”望着手里的最后一支烟和那个“阿峰酒家”的打火机，我喃喃的说：“连让我再给你点棵烟的机会都没有，哪怕是最后一棵，然后咱俩一块儿戒呢？。。”晶晶一把抱住我，身后又响起了肖云的哭声。
留下晶晶陪肖云，我走到院子边闷声不响的抽完了最后一支烟。捏扁了烟盒，我把头埋在双手中，嚎啕大哭。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