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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睿
1999年春我在北京民族大学作了一个很小的报告。听众是一二十个民族大学
的老师，我的题目是“在美国读书－－美国的教育体制和方式。”讲完了，有些
老师们说，“你是美化美国吧，我们也到美国访问过，怎么没看出来美国的教育
方式那么好？你是一个亲美派！”我楞在那里，哑口无言。从演讲会出来，一个
女老师跟着我，情绪很激动地对我说，“我觉得你不爱国，你太爱美国了！”我
知道她是一个真诚的人，她是真爱国的，于是我停下来跟她说话。她直接了当地
问我：“你为什么不回到中国来工作？中国不好，你为什么不回来改造它？”我
自知我的逻辑不会被理解，也就没有多解释，我只是坦白地说，“我今天作的事
情就是在改造落后的中国。但是我是那么没有什么用的一个人，我不敢期望我会
有改造中国的能力。我回来不回来怎么样呢？留在美国，因为我喜欢美国。美国
也允许我留在那里生活工作。”她执意地重复，“你学完了，不回到中国，就是
不爱国。”我想了想说，“照你的观点，住在中国的人都是爱国者了。再说，我
为什么不可以爱美国呢？实话说，我爱美国。”
我爱美国，因为美国的自由。自由是什么？我在中国的时候，不知道。1993
年初夏在中国，我和英国女作家多丽斯－莱辛在天安门广场散步。她问我中国有
没有自由？我胡里糊涂地反问她，“什么是自由啊？”她居然同意我，“对，自
由是相对的概念，没有自由的概念，就是自由。再说，这世界上谁真有自由？”
我当时不明白她说的。第二年我来美国了。我慢慢地知道了什么是自由。今天让
我失去这些自由，不，决不！我明白“不自由，毋宁死”的意义，虽然我知道如
果现在有人把我送进集中营，我还会苟且偷生地活。但是在美国这个自由的国家
里生活，我知道自由的美好滋味。我真的不想失去它。其实说来，这些自由又是
很具体的，很现实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比如，居住的自由。我想在
哪里住， 就搬到哪里，不会有人对我说我没有户口，不能从乡村搬到城市。也
不会有人因为住在纽约或华盛顿，是城市人，就看不起我这个住在俄乐岗的或缅
因的，就给我很多限制让我不能在城市里居住。一切是我的选择，只要我有钱，
能活，我想住哪就住哪。决没有一个官吏告诉我我该住哪之类。这是我的自由。
还有，言论、表达的自由。我用不着听任何人的指示发表我的言论。如果我很痛
恨某个政党，我可以想说就说，不用担心美国政府会抓我进监狱。去年在美国大
选过程中，我的朋友们对选举结果都气得要命，大家上街抗议，和另外一些党派
团体互相辩论。我不是美国人，没有选举权，我也在里面。我们辩论，我们都很
生气，互相举手指骂来骂去。美国警察不抓我，他们不认为我是外国人就没有权
利发表言论。政治权利的自由，表达的自由，这是什么样的美好！无论我怎样
“反动，”我不必担心有警察敲门。而我的自由又建立在对每个人的权利自由的
尊重上。在大学的课堂上，为了尊重每个学生的政治权利，我不能宣传自己的政
治、宗教主张。大学是追求真理的地方，不是党派宣传阵地。
我爱美国，还因为作为一个女人，我只有在美国才享受到男女平等中的作女
人的快乐。我们这代人是被男女平等的思想教育大的。我们也相信我们是和男人
平等的，我从小就知道我们女人是半边天，男人能作的，我们也能作。我自己就
是铁姑娘长大的，至今还保留着铁姑娘的传统。谁说中国男女不平等？很多人认
为中国的妇女甚至太平等了，过分平等了。到了美国我才知道我原来生活在男女
不平等的社会里太长了，把不平等都当成平等看了。真不知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在中国的时候，我自觉自愿地想，丈夫比我聪明，能干，我要为他的成功贡献我
的力量。我不相信我有能力，我相信我是女人，相夫教子是我的天职。我很勤勉
地作好母亲和妻子。到美国来，我突然意识到我也可以作事情，而且作得不差，
真让我自己大吃一惊。在中国我大学毕业后，不管我的能力兴趣，我被分配到国
家部委工作。我满心满意地想当教授，但是我却为了房子等等在一个不喜欢的地
方呆了七年！大学毕业后，我二十三岁，刚开始工作，我们的办公室主任，还有
那些顾问委员会的老干部，趁我不注意时会偷偷摸摸地把他们的难看的粗手放在
我的腿上。我愤怒地跳起来，写信警告他们。可是，我们都知道，要想入党，非
得过这关不过。我就是不过。在部长的办公厅里工作了七年，没入党。我也自知
没前途，除非我同意跟哪个老头上床。工作上我们得像个男人一样，回家我们就
像母牛一样，真把女人累死。累死了，还说我们是和男人平等的。在中国的时候，
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自我感觉好的时候可是不多了。男人们公开说四十岁的女人
就是豆腐渣了。前几天一位中国的诗人还告诉我，国内现在已是实行“结合第三
代了，”也就是四五十岁功成名就的男人要与二十岁左右的女人结合。到了美国
我才发现，谁要是对我动手动脚，性骚扰的罪名能让这个人吃不了兜着走。我也
不必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年老珠黄，一钱不值。在美国的女人，什么年龄都是风华
正茂。思彬父亲的女朋友，八十岁了，天天开车，到处跑，前不久还来了一次开
车穿越加拿大的旅行。今年她又买了一座房子，她天天登高刷墙，修家具，忙个
不停，看她买东西，置新居的样子，好象生命才开始。看她作事情，我真是又惊
又喜－－但愿四十年后我也像她似的，生气勃勃地热爱生活。就为了这些小事情，
我爱这个国家。
自由和平等，是美国的社会原则。我不明白亲美有什么不好，难道亲专制极
权好？亲一个让你感觉自己是“屎”的国家还是让你觉得自己是人的国家好？你
是爱一个成天监督笞打你的人呢，还是爱一个让你自由自在的人？如果你在中国
是人模狗样的，是耀武扬威的，大概对你是专制比自由平等好。因为我在中国就
是一个小百姓，普通的人，我觉得美国让我呼吸得畅快一点，我就头脑简单地觉
得这里好，也不打算搬回中国住。我还劝很多朋友搬出来，出来的朋友我就劝他
们别回去，还为想出来的朋友想办法，现身说法告诉朋友们出来不难，重要的是
有美国的信念－－追求幸福和自由平等靠自己。如国际歌所宣扬：从来就没有什
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创造人类的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就为这些，我是一个亲美派。还希望愿意搬来美国住的人，都来，越多越好。
愿意把孩子送来美国的人，都送来，如果你没生活在自由平等的社会，让孩子们
生活吧。如果有人以为骂别人为亲美派，他就是亲华派，就让他是吧，让他内心
里希望他的孩子也是亲华派吧。千万别让他的孩子学英文，别让他的孩子走出国
门，不然他的孩子准会是“不肖”的子孙，不像他，也许就不是他亲生的，那还
了得？
Brunswick， Maine。
2001年9月14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沈睿
1999年春我在北京民族大学作了一个很小的报告。听众是一二十个民族大学
的老师，我的题目是“在美国读书－－美国的教育体制和方式。”讲完了，有些
老师们说，“你是美化美国吧，我们也到美国访问过，怎么没看出来美国的教育
方式那么好？你是一个亲美派！”我楞在那里，哑口无言。从演讲会出来，一个
女老师跟着我，情绪很激动地对我说，“我觉得你不爱国，你太爱美国了！”我
知道她是一个真诚的人，她是真爱国的，于是我停下来跟她说话。她直接了当地
问我：“你为什么不回到中国来工作？中国不好，你为什么不回来改造它？”我
自知我的逻辑不会被理解，也就没有多解释，我只是坦白地说，“我今天作的事
情就是在改造落后的中国。但是我是那么没有什么用的一个人，我不敢期望我会
有改造中国的能力。我回来不回来怎么样呢？留在美国，因为我喜欢美国。美国
也允许我留在那里生活工作。”她执意地重复，“你学完了，不回到中国，就是
不爱国。”我想了想说，“照你的观点，住在中国的人都是爱国者了。再说，我
为什么不可以爱美国呢？实话说，我爱美国。”
我爱美国，因为美国的自由。自由是什么？我在中国的时候，不知道。1993
年初夏在中国，我和英国女作家多丽斯－莱辛在天安门广场散步。她问我中国有
没有自由？我胡里糊涂地反问她，“什么是自由啊？”她居然同意我，“对，自
由是相对的概念，没有自由的概念，就是自由。再说，这世界上谁真有自由？”
我当时不明白她说的。第二年我来美国了。我慢慢地知道了什么是自由。今天让
我失去这些自由，不，决不！我明白“不自由，毋宁死”的意义，虽然我知道如
果现在有人把我送进集中营，我还会苟且偷生地活。但是在美国这个自由的国家
里生活，我知道自由的美好滋味。我真的不想失去它。其实说来，这些自由又是
很具体的，很现实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比如，居住的自由。我想在
哪里住， 就搬到哪里，不会有人对我说我没有户口，不能从乡村搬到城市。也
不会有人因为住在纽约或华盛顿，是城市人，就看不起我这个住在俄乐岗的或缅
因的，就给我很多限制让我不能在城市里居住。一切是我的选择，只要我有钱，
能活，我想住哪就住哪。决没有一个官吏告诉我我该住哪之类。这是我的自由。
还有，言论、表达的自由。我用不着听任何人的指示发表我的言论。如果我很痛
恨某个政党，我可以想说就说，不用担心美国政府会抓我进监狱。去年在美国大
选过程中，我的朋友们对选举结果都气得要命，大家上街抗议，和另外一些党派
团体互相辩论。我不是美国人，没有选举权，我也在里面。我们辩论，我们都很
生气，互相举手指骂来骂去。美国警察不抓我，他们不认为我是外国人就没有权
利发表言论。政治权利的自由，表达的自由，这是什么样的美好！无论我怎样
“反动，”我不必担心有警察敲门。而我的自由又建立在对每个人的权利自由的
尊重上。在大学的课堂上，为了尊重每个学生的政治权利，我不能宣传自己的政
治、宗教主张。大学是追求真理的地方，不是党派宣传阵地。
我爱美国，还因为作为一个女人，我只有在美国才享受到男女平等中的作女
人的快乐。我们这代人是被男女平等的思想教育大的。我们也相信我们是和男人
平等的，我从小就知道我们女人是半边天，男人能作的，我们也能作。我自己就
是铁姑娘长大的，至今还保留着铁姑娘的传统。谁说中国男女不平等？很多人认
为中国的妇女甚至太平等了，过分平等了。到了美国我才知道我原来生活在男女
不平等的社会里太长了，把不平等都当成平等看了。真不知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在中国的时候，我自觉自愿地想，丈夫比我聪明，能干，我要为他的成功贡献我
的力量。我不相信我有能力，我相信我是女人，相夫教子是我的天职。我很勤勉
地作好母亲和妻子。到美国来，我突然意识到我也可以作事情，而且作得不差，
真让我自己大吃一惊。在中国我大学毕业后，不管我的能力兴趣，我被分配到国
家部委工作。我满心满意地想当教授，但是我却为了房子等等在一个不喜欢的地
方呆了七年！大学毕业后，我二十三岁，刚开始工作，我们的办公室主任，还有
那些顾问委员会的老干部，趁我不注意时会偷偷摸摸地把他们的难看的粗手放在
我的腿上。我愤怒地跳起来，写信警告他们。可是，我们都知道，要想入党，非
得过这关不过。我就是不过。在部长的办公厅里工作了七年，没入党。我也自知
没前途，除非我同意跟哪个老头上床。工作上我们得像个男人一样，回家我们就
像母牛一样，真把女人累死。累死了，还说我们是和男人平等的。在中国的时候，
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自我感觉好的时候可是不多了。男人们公开说四十岁的女人
就是豆腐渣了。前几天一位中国的诗人还告诉我，国内现在已是实行“结合第三
代了，”也就是四五十岁功成名就的男人要与二十岁左右的女人结合。到了美国
我才发现，谁要是对我动手动脚，性骚扰的罪名能让这个人吃不了兜着走。我也
不必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年老珠黄，一钱不值。在美国的女人，什么年龄都是风华
正茂。思彬父亲的女朋友，八十岁了，天天开车，到处跑，前不久还来了一次开
车穿越加拿大的旅行。今年她又买了一座房子，她天天登高刷墙，修家具，忙个
不停，看她买东西，置新居的样子，好象生命才开始。看她作事情，我真是又惊
又喜－－但愿四十年后我也像她似的，生气勃勃地热爱生活。就为了这些小事情，
我爱这个国家。
自由和平等，是美国的社会原则。我不明白亲美有什么不好，难道亲专制极
权好？亲一个让你感觉自己是“屎”的国家还是让你觉得自己是人的国家好？你
是爱一个成天监督笞打你的人呢，还是爱一个让你自由自在的人？如果你在中国
是人模狗样的，是耀武扬威的，大概对你是专制比自由平等好。因为我在中国就
是一个小百姓，普通的人，我觉得美国让我呼吸得畅快一点，我就头脑简单地觉
得这里好，也不打算搬回中国住。我还劝很多朋友搬出来，出来的朋友我就劝他
们别回去，还为想出来的朋友想办法，现身说法告诉朋友们出来不难，重要的是
有美国的信念－－追求幸福和自由平等靠自己。如国际歌所宣扬：从来就没有什
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创造人类的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就为这些，我是一个亲美派。还希望愿意搬来美国住的人，都来，越多越好。
愿意把孩子送来美国的人，都送来，如果你没生活在自由平等的社会，让孩子们
生活吧。如果有人以为骂别人为亲美派，他就是亲华派，就让他是吧，让他内心
里希望他的孩子也是亲华派吧。千万别让他的孩子学英文，别让他的孩子走出国
门，不然他的孩子准会是“不肖”的子孙，不像他，也许就不是他亲生的，那还
了得？
Brunswick， M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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