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有功地里劳作时，总有人远远观望。这些人时常更换，特点是京城口音。
乡邻们都不留意 ，可老徐明白：这是朝廷密探，奉命监视。
老徐曾在地方为官多年，审案时力求宽仁，从未动过刑杖，人称“徐无杖”。
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社会风清气正。
武则天听到传闻后，觉得不可思议：“草民愚顽，不用严刑峻法怎能管好？”
于是将他调入中央司法部门，想见识一下。
来到京城，同僚们的办案方法让老徐大开眼界。
审讯室里，刑具千奇百怪，单听名字就魂飞魄散：喘不得、突地吼、失魂胆、死猪愁、恨不死、求破家……
动用这些玩意审案，忠义铁汉供认奸逆，良家烈女承认淫妇。
到任不久，一个案子转交手中，按流程要他签字认可。
案件很简单：几年前李唐宗室起兵受诛，颜姓官吏为他征过赋税，有书信来往。事后经人告发。
经周兴审理，颜官吏是漏网同党，依法斩首，抄没家财。
认罪书上，有案犯花押，武皇看后表示满意。
老徐上诉：“征税是职务行为，书信来往是常理之中。按这尺度追查，没几人能逃脱指控。”
周兴大怒：“案犯都供认了，你还狡辩？”
老徐：“上了你的刑具，半身不遂的，都得承认是飞贼。”
武皇指着案宗：“颜犯为反贼买过弓箭，就是同党。”
老徐拿出《永昌赦令》：“这是你今年发布的，魁首已诛，支党流放。他最多也就是支党，犯不着砍头。何况查无实据，只是重刑索来的供词。”
涉及谋反，武皇宁可错杀一千。可老徐拿出的赦令，却让她下不了台阶。
老徐给了台阶：“让我再审下。”
再审结果，作为反贼下属，颜官吏有少许牵连。
武皇据此定刑：流放三千里。
老徐再争，触犯龙颜，罪当斩首，念他初犯，免官还乡。
二、
都回家耕田了，周兴还不放过，派出耳目监视。徐发现与外界勾连，就能罗织罪名。
老徐心胸坦荡：我专心务农，田地里不会钻出反贼的。
一年之后，老徐发现，监视他的人不见了。
过段时间，才知道周兴诬陷太重，被人告发谋反。
审问他的是同僚——另一个酷吏来俊臣。
请君入瓮上演，周兴乖乖认罪。
武皇不想杀他，叛他流放。可他仇人太多，途中被乱刀砍死。
武皇江山坐稳，征召老徐入朝。
百姓一片欢腾，老徐却不肯任职：“官员就象朝廷养的鹿，表面上悠闲自在，可皇上相中那只，立马就会杀了。”
武皇解释：“乱世须用重典。现在天下太平，就要讲究法治。只要秉公执法，我保你没事。”
老徐就职后，平反了许多冤案，赢得一片赞誉。
但很快又一个案子出来：旧唐宗室兄弟谋反。
来俊臣拿着卷宗，让老徐批字：“兄弟俩练武比箭，叛逆之心人人皆知。已经亲口认罪，皇上都点头了。”
老徐不屑地：“在我面前别提认罪，逼出的口供，我不信。”
来酷吏：“可他舞刀动枪是确有的事。”
老徐：“射个箭，比个武，就算谋反？国法何在？天理何存？”
对旧唐宗室的风吹草动，武皇十分敏感。
二人闹到朝廷，武皇一拍案：“为反贼鸣冤，实乃大逆不道，革职审查。”
她不再与老徐廷堂辩论，否则论到权法之争，又要张口结舌。
本要杀鸡儆猴，可查来查去，老徐跟旧贵们没有丝毫来往，只能以触犯龙颜，再次罢官。
还乡之后，照例接受监督，一有蛛丝马迹就将大祸临头。
没多久，监视他的耳目又消失了。
有消息传来，来俊臣作恶多端，被圣皇于闹市斩首。
史书记载，酷吏死后，百姓争相剐他的肉，片刻间尸骨无存。
圣皇得知，再加刑罚，诛灭他全家。
三、
老徐再被启用，一大堆冤案得到平反。
如此数年平安，算是武周王朝依法治理的一抹亮彩。
但是，武皇的心结不除，冤案就没有终结。
她的儿子，李旦的妻子入宫，向婆婆请安时，失踪了。
不难猜测，武皇怀疑儿媳背后诅咒，给她来个人间蒸发。
丢了媳妇，李旦不敢过问，故作不知。
可丈母娘心惊胆战，抑郁难眠。
按传统疗法，夜间焚香祈祷，可以安神驱鬼。
可另一薛姓酷吏，揣摸武皇心事，借此发挥，指控她是诅咒圣上。按律应斩，家属流放。
武则天绕过检察部门，拍板定罪。
老徐横插一杠：“烧香祭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你这么猜疑，天下人都有死罪。”
武皇怒了：“这事没让你经手，你得瑟什么？给我轰出去。”
事后，薛酷吏火上浇油：“为死囚辩护，犯了党援恶逆罪，应该即刻斩首。”
有关部门不敢抗旨，给出了死刑判决。
四、
老徐刚进家门，朋友就上门送信。
他满不在乎，顺势请朋友吃饭喝酒，然后酣然入睡。
午后，差役将他绳捆索绑，押赴刑场，路上他还一直打盹。
老徐将斩的消息传遍京城，百姓们蜂拥法场，这边哭声惊天，那边吼声动地。
武则天收到情报，怕激起民变，下旨改判：死罪赦免，罢官充军。
临行前，武皇训斥：“有你在朝，好多坏人逃脱罪责。”
老徐坦然地：“放过坏人事小，误杀好人事大。”
在老徐的余生，有朋友赞他：“百姓都夸您‘有功断狱，天下无冤枉人。”’
他摇摇头：“我经手的几起大案，虽然都免了死刑，但改判流放，也是冤案。可我不能据理再争。只要女皇在位，冤案就不可能避免。”
朋友说：“酷吏们一一死去，你活了下来，也算天理昭昭。”
老徐还是摇头：“薛酷吏善能揣摸圣意，他活得会比我久。”
老徐的话应验了，终武周一朝，薛酷吏都活得有滋有味，甚至参与神龙政变，摇身一变成了兴唐功臣。
但他风光了没多长时间。
中宗皇位坐稳，开始打压神龙功勋。接连几个大臣被杀后，他自知难逃生天，饮毒酒而死。
老徐如果地下有知，会骂一句：“都是一路货色，换谁上位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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