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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上)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前记:曾经爱极了三毛的拾荒记,每看一次都会痛快地笑个不停。一度也想成为那样一个和现实有点脱节的人,放弃,因为吃穿住行。我常以为内心的自己是一个自闭的人,身边的人不这样看我,我开始慢慢地相信又慢慢地怀疑旁观者清的道理。发现了写作,也发现了,它可以是我和这个世界直接和近乎完美的交流方式,那声音来自灵魂的深处。常有喜悦,又无需面对面地伤。文字象一座桥梁,架构在无形的河流上,构筑心灵与心灵之间的对话,让那些能够相惜的心灵相通。


初一是我童年的一个伙伴,姓年。她是个女孩,和我同龄,就住在我家隔壁。
她们家的老房子就在我家老房子的后面,中间隔了大伯家的房子。因为是爷爷留下的老房,我们家和大伯家各占一半。
我们从小在一起,大概能够走路的那种时候。到了能跑能跳的年龄,和初一的记忆便慢慢地清晰了。那个年代在那个村子里还没有幼儿园,我们一直疯到七八岁上了小学才算有点规矩的岁月。

我们玩得最多的是捉谜藏,大家里的床底下,衣柜里。或者晚上在屋外的弄堂角落和门背后。初一五岁的那年,她长年病卧在床的姓年的爸爸去世了。送葬的时候,初一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袍,头上尖尖的白布做的长帽,拖一来的白布一直拖到脚后跟。那是个不懂得悲伤的年龄,初一在大人的教导下哭哭啼啼地绕着那座崭新的土坟走了一圈又一圈。

没有爸爸的日子,初一还是和我们一样快乐。她们家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据说她父亲是上门女婿,至于来自哪里,我们都没有去考证。
初一的母亲叫十五,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有文化的妇女同志。知青回城后,留下村里的代销店,就由她的母亲当店长。那个时候村叫大队,大队又分不同的组。每天早上和中午都能在弄堂口听到各组的组长在各家有劳力的门口吆喝“出工了!快点啊!”每天出工的收入以公分计,大的男劳力有十分,少的女同志只有六分。我不知道什么叫公分,听说一个公公等值一毛钱人民币。不到大多是年底以稻谷玉米等实物的形式兑现。

自从初一家里接下那家代销店以后,我们就多了一个活动场所。代销店也在我们家后面,那个年代的房子四方都联在一块,中间空出一个方方的院子,叫四方厅。四方厅的中间属于公家的财产,那里有大队的办公室和广播站。
代销店就在那里面的一间,房子很深,青水泥地的地面常在阴天泛着潮气。光线很暗,有点阴森森。广播站的那间里面有一张床,后来就成了初一和她母亲常睡觉的地方。
初一很小的时候就能认清那些大大小小的钞票,很快就成了她母亲的小帮手。比如拿一包味精,拿一盒火柴。她母亲不在的时候,她俨然就成了店里的小主人。那高高的木头柜台,我们只能勉强探出一个头,她站在里面,是绝不让我们越进一步的。我那时就想,要是拿一颗什么的,那么一大桶又看不出来的。我在家里就经常这么干,偷东西吃的时候,每次不贪,一点一点的拿,尽管母亲反复检查短时间也看不出来。直到有一天,发现少了一半才惊觉。因为我是属老鼠的,家里藏得再好的东西,只要是能吃的,决逃不过我的鼠眼。在那个物质相对缺乏的年代,什么东西都可以用来做零食。

记得有一次大人不在家,初一在我家里玩。那时我们你家和我家是分得很清楚的,比如要是她在我家上厕所,我就给她一块母亲剪得方方正正的草纸,我认为那么点大的屁股应该够用。我去她家万一正好方便了,,她就拿来一大张纸,却只撕给我小小的一个角落。我就一直感觉没擦干净,从此不在她家用马桶。她常跟我说她外公说,什么大便憋憋到死小便憋憋就没了。

为了显示我的大方,我把家里的橱翻了个遍。最后找到一包用布袋包着的黑瓜子拿出来招待。两个人关着门在家里嗑得精精有味,当我发现一地皮的时候才发现,布袋已经瘪了很多。这种吃法,母亲马上就会发现。最后我灵机一动,两个人把地上的瓜子皮拣起来又放了进去。放回橱里的时候袋口敞着,制造老鼠偷吃的假象。快要种西瓜的时候母亲才发现,那些西瓜种子都变成了皮。

初一是个精明的人,这个词我是很久以后才悟出来的。我去买酱油盐的时候,她收我的钱也得一清二楚,一分都不会少。她的母亲常当着我们的面跨她,我们的初一又聪明又懂事。这些话常让我羡慕不已又很不服气。她做的那些事我都会做,我能数一百个数的时候,她还弄不清猪有几条腿呢。可是从来没有人表扬过我!

到了夏天,我们就一天到晚泡在门口的那条小河里。那是条四米多宽的河,河边一排很长的石埠。用一块块红色的打磨过的平整的石头切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有人开始在那里洗衣服,有时候来晚了还要排队。一声声的敲打衣服的棒槌声,和那些青中老的女人的谈笑声,沿着河流能漂出很远。早上的水有点凉,我们基本上吃了中饭就跳到河里去。那个时候太阳很热,大人说热气太重,不能下水,要生病。我们从不把这些忠告放进耳里,照样洗我们的热水澡,也从未因为这个病倒。家里没人管我,相对来说我要自由很多。初一却不行,她有个半瞎的外公,一到中午就到处找初一。他不让她下河里。其实河水很浅,最深的地方也不过到大人的肩部,我们一般只呆在小孩区,水只到我们胸部,潜水或翻跟斗。我就从没听说有人在那里淹死过,除非她主动要把自己闷死。

有人担心总是让人妒忌。初一和我一样,也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有两个哥哥。可是因为她们家多了两个老人,所以做事要小心奕奕得多。为了让她显得听话以获取更多自由,我就帮着她在外公面前撒谎。她外公眼睛不好,耳朵却很灵敏。她有时候被关在家里,由她外公看着。她外公坐在大门边的一张躺椅上,手里拿着根细细长长的竹竿。我就故意跟她外公说话,说我是隔壁某某家的阿咪,我和初一在家里做游戏等等。他一边听我说话,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门,看有没有人从里面出来。初一从里面悄悄的挪步,快到门口的时候,听我说话的外公冷不丁拿那根竹鞭狠狠地抽一下地面,正好抽到她赤着脚的脚趾。她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啃声。不过最终我们都能得逞,等她外公在那里叫着“初一!初一”的时候,我们早就扑嗵跳进了河里。

除了在河里泡,我们也会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比如某某私留地里种了甘蔗,我们早就开始留意。等到下面长出一两个节的时候,我们就会在炎热的午后潜入甘蔗地。那还没有长密的叶子甚至掩护不了我们单薄的身躯,但这阻挡不了我们想要啃那一节节甘蔗的激情。中午一般没人,大人都在家里午睡等着下午出工。等到那家发现的时候,那片甘蔗地中间已经空了一片。经过一番侦察,他们认定是我和初一干的。当那家人找到初一的时候,初一说某天某天午后,她和我在河里游泳。并马上通知我这个消息,我当即会意。他们上我家来的时候,我就斩钉截铁地说某天某天午后我和初一一直泡在河里,直到太阳下山回的家,不留一点余地。每次作案完毕,我们也确实带着满口青色的甜味跳进了河里。那天晚上他们没来找我,第二天也没有。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从此我和初一也开始收敛,洗手不干了。

七岁那年,我到了当时上学的年龄。新学期快要开始的时候,我极力耸恿初一去上学。初一对上学不象我这么热衷,她说她等明年再去。我的动员工作在初一身上没起到作用,却提醒了她母亲。于是二话不说,让初一和我一起去上学,免得在家里惹事。学校很远,要走半个多小时的路,我从未去过。开学的那天,我假装同情的跟在哭哭啼啼的初一旁边,说着安慰她的话。比她七八岁的哥哥则一手抗着锄头,一手拿着细细的竹竿紧紧跟着,随时准备抽一下停足不前的初一。

开学了,我和初一同桌,坐在第一排。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放学就在一块玩。上学久了,以前的恶习还是不能一下子完全放弃。村里很多人的地上种起了桔子,有一部分分散的桔地也分到了各个农户。那时每家每户都养猪,放学后或星期天,我们干得最多的活就是打猪草。因为猪太多,地上的草都来不及长,有时候转到黄昏,竹篮里只有松松的半篮草。为了应付家里,就不得不动着脑筋在草下面装点别的东西。还没长长的蕃薯腾,菜地里的白菜叶,都成了我们的篮中物。我们的足迹,几乎遍布村子周围附近所有能种的地。在一次次的侦察中,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一片桔子地。那片小小的桔子树上的桔子,明显要比其它地里的长得大而且数目也不少。初秋的季节,有些早熟的桔子里面已经有了白青里泛白的瓤。

于是在一次吃过饭的午后,我和初一对那片桔子树开始了第一次的采摘行动。因为那片地很近,我们摘两个,放在口袋里,去学校的路上才剥开来吃。这样又不会影响上学的时候,又不容易被人发现。那以后,我们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光顾一次,随着桔子成熟的加速,我们的采摘也开始加速。直到有一天初一在上学的路上悻悻地跟我说,我哥说我们一块桔子地上的桔子被人偷了很多,我昨天跟他去一看,我们天天去摘的那个桔子树就是我们家的。”我听了,窃笑不止。精明的初一也会做这样的蠢事。最后同情地说,反正也是我们自己吃的啊。不过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用做这么长时间的贼啦。

去学校的路上有一条河,我们一般都要饶很远的路从前面的桥上过。后来离我们经过的路上的河段中间做了几个新的桥墩,桥面不知什么缘故一直没铺上。老师和一些大个一点的学生就抄进路,从一米多宽的桥墩之间跨过去,对面就是学校操场。桥墩有五六个,所以跨的时候必须要很连贯,一股作气,否则一不小心就会鄱到河里去。那些姿势象体育运动里的跨栏,远远看去很是潇洒。不过,我和初一从不敢尝试,一直到我离开那个学校。为了减少路程,我们就想出了他们从上面飞我们就往下面爬的办法。河流一年四季都是断断续续,基本上水不能漫过桥墩的底面。桥把河流分成了上下段,上下有一人高的落差。我们从下面绕的时候,就必须用手扳在桥墩上,两个脚先后从桥墩这头移到另一头。到了对面的时候,还要再从桥墩底下爬到一人高的岸上。

上学久了,失去了一开始的新鲜劲,我开始经常迟到。初一每天都很准时,她便独自去。有一次冬天,她攀过中间桥墩的时候,一不小心脚踩了个空,正好掉进了从上游下水的那个半米多直径的洞。听初一后来说,她就闭着眼漂了好久。后来被人看见捞了起来才算没有丢了小命。自那以后,她的胆小的外婆便再也不让她过那个桥墩,每天要把她送到路口,看着她过了有桥墩的那段路才放心地回去。(上)


后记:因为前面的几个长篇,有头无尾地悬在那里。有时候停顿,记忆的伤口,还有现实的痛。所以想写短一点的故事,能让人看得干净利落。不想一写又变得这么长,很多没有说完的话。只好把它分成上下两半,下半很快就写完。不好意思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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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lies, comments and Discussions:

  • 枫下拾英 / 小说故事 / 初一(上)
    • 虽然急着想看“大P的故事”,但也理解你。辜负者总比被辜负者活得沉重,人家可能早就放下了,你还在耿耿于怀。梅艳芳唱道:心中感叹,似水流年,不可以留住昨天...
      • 有道理。可能是阅者无心写者有意。:}
        • 初一(下)
          • 我喜欢,不过总觉得到后面有点仓促了,你觉得呢:)
            • 嗯。被人催着上网聊天,所以。。。。下次再整整:-}
          • 我也很喜欢。
          • 你太伤感了,也许文如其人吧!另外,我觉得去掉最后一句“过去,是不能忘却的,否则就意味背叛”更好。
            • 有道理。这半句名言套在这里有点生硬。
          • 濂芥枃绔
            • Oops, my high tech toy doesn't support chinese :(
      •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一个词凄凉
    • 写得不错! 这种文章看起来让人感到很亲切,朴实. 我小时候也有很多有趣的事, 可惜记不得很清楚了, 更是没有能力把它写出来. 看这样的文章总让我回忆起美好的童年! 谢谢了.
      • 兰州拉面我可吃得不少,三块一完。人民币的
        • 兰州牛肉面,碗一定的有破口,醋一定的多。辣子一定的足。一定是的城关区的才正宗
          • 她恐怕没在城关区吃过拉面。:) 你是兰州的?
            • 看来我下次吃的时候得一定问他们要个破碗,实在没有就自己开个口子。是真的吗:}
            • 谁知道多伦多哪里有卖兰州拉面的?一想起那味道来就要流口水。
              • 想吃的可以报个名看能不能开一家,三块钱不贵吧
                • 很喜欢你的小说。谢谢新年快乐
                  • 嗯。
                    也谢谢你,新年快乐。尽量每天快乐,可能的话每一分钟:)
            • 我是兰州的,只有梦里思念牛肉面了。长相思。红辣黑醋白萝卜。毛细,二细戏韭叶。
              • 老乡啊! 联系联系.